《哲学门》2003 年第四卷(2003 年)第二册
刹那与绵延
——论熊十力与柏格森在时间理论上的基本对立及其超越意义
李 俊
Instant and Duration:On the Basic Opposition Between Xiong Shili and Bergson's Theories of Time 关键词:刹那 绵延 本体 生命 习气 提 要: 柏格森的生命主义对熊十力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因而他们的学说中有很多共同 点. 但是迄今为止, 他们在时间理论上的对立及这种对立的重要意义并没有得到清楚的认识, 事实上,时间理论是他们建立起各自迥异的本体论的关键先导:柏格森的"绵延说"确立了 生命冲动的终极地位,而熊十力提出与之对立的"刹那说" ,正是为了在生命冲动之中确立 起与之不即不离的清净本体, 并且开辟达到这一本体的成圣之途. 因而这一对立乃是他们思 想取向乃至中西思想方式间深刻差异的体现. 作 者:李俊,北京大学哲学系 2003 级硕士研究生.
一,柏格森和熊十力的哲学中的共同点举要
本文旨在阐明一直被严重忽视的熊十力与柏格森在时间理论上的基本对立,并根据这 种对立探讨他们思想中隐蔽而深刻的方向性差异.1但是简单地列举"同"或"异"并不是 本文的目的,也不应当是比较哲学的目的,如果比较哲学能被称为一种哲学的话.毋宁说, 在对"同"和"异"的比较中,某些原本隐蔽的关节得以在问题中显露自身,通过自身的去 现成化而开放给思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解答问题的尝试,经由对问题之思,我们才得以 穿透概念体系的外壳,回到活生生思想本身,如果能够达到这样的地步,那么"同"与"异" 的划分都可以在思想本身的运动中"扬弃"自身了.因此在这里我期望以一些关键的问题为 导引,将自身置入问题意识之中,以求和这两位哲人一起思考. 柏格森主义曾对熊十力的思想有所影响,已为不刊之论.问题在于,此种影响的程度, 性质和范围究竟为何. 诚然在他们的思想中可以找到许多相通之处, 但是考虑到柏格森主义 和中国思想间某种特殊的亲和力, 把这些共性完全归结为柏格森对熊十力直接 (如通过其著 作的译本)或间接(如通过梁漱溟的介绍)的影响肯定是不妥的.这里存在着一个所谓"解 释学循环" (hermeneutic circle) :流行于中国的柏格森主义必须被放在汉语语境的独特视域 (horizon)中才能被理解,而这种中国化了的柏格森哲学,又产生出对传统思想的"西方 哲学式"的解释,如熊十力对《周易》中简约晦涩的经文的本体论和宇宙论的阐发,这种理 解-解释互动模式的复杂性,使得任何简单的单向因果关系的说明都显得是草率的.我以为 恰当的做法最好是首先尝试着归纳出柏格森和熊十力的学说中看上去最重要的几个共同点, 以为我们对二者间分歧的考察提供一个共同的视域, 这样或许有助于凸现问题之所在. 这些 共同点有四,兹列举如下: 生命本体. 一般认为,柏格森和熊十力哲学的根本要义都在于提出了:生命或者说生生
本文的初稿是我"现代中国哲学史"讨论课提交的论文,在课堂讨论时胡军老师曾经给过我许多必要的 指导;在本文的修改过程中,张祥龙老师对本文的修改和完善,充实,乃至许多格式,翻译上的细节都提 出了很多意见和建议,没有张老师的一再热情支持和鼓励,这篇文章恐怕永远只能是半成品.中山大学社 会学系的李继宏同学也提出了修改意见.对这些老师和同学,我在此谨致谢意.当然,本文中的漏洞和错 误,完全由我本人负责. 1 国内出版的关于熊十力的大多数专著中,与柏格森的比较问题迄今尚未得到充分注意,时间理论的问题几 乎未被触及.只有宋志明先生在《熊十力评传》 (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 年)中谈到了这个问题 (第 63-64 页) ,可惜也没有做深入的讨论.
刹那与绵延
不息的变化和创造,就是这个世界的本体,是最终的实在.对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们的 著作中举出不计其数的段落为证, 但是这种堆砌材料的方式并不能真正说明问题, 我们真正 应当考虑的是这一思想的内涵及其与其他论点的内在关联:这个"生命"的意义在他们那里 是否相同 生命又是如何同创造相联系的 因为在后文我还要较详细的讨论这个问题, 所以 在这里这一点我就一笔带过了. 直觉体认. 在柏格森那里,直觉(intuition)是相对于理智(intellect)而言的:理智从外 部对对象进行观察,所得到的永远只是片面的,相对的印象,而不能把握绝对,完满的实在 本身,后者只有通过直觉——即"将自身置于对象之内""与其中独特的,从而是无法表达 , 2 的东西相合(coincide) "——才能把握. 但是"将自身置于对象之内"是如何可能的 答 案就在"自我"中:我们从来就不是通过外在的分析,而是通过内在直觉把握自我人格的, 因为我们总是已经在自身之中,这就保证了直觉的可行性.3而自我总是与世界在根上相通 的绵延,通过直觉,我们进入了整个世界的绵延,而"我们自己特殊的绵延将包含在这种活 生生的,运动的永恒性中,如同振动包含在光中一样. 4 " 熊十力的性智和量智即相当于柏格森的直觉与理智.量智"是思量的维度,或明辨事 物之理则,这种向外的认识虽然是科学所凭借的工具,但是却无法认识真正的本体,因为本 体是不离我的心而外在的. 5所以应当运用性智反求诸己,达到自己认识自己,消泯物我主 " 客之分, 达到 "自然内外浑融, 冥冥自证, 无对待相. 6这种境界之所以可能的基础在于 " "我 7 人的生命,与宇宙的大生命不二. 这一内外融贯的生命,即是性智所体认的本体. " 综上所述,可知柏格森与熊十力的关键一致处不在"直觉"二字,而在于由此所阐发 的"自我认识"的途径.通过这种方式,认识者与被认识者合一了,从而保证了认识的绝对 真实.同时,自我和宇宙的界限由此被打通,融贯一体的大生命本体作为终极实在和至高真 理被直觉把握,而反过来,这一本体也是直觉方法之所以可能的前提. 创新不已. 在柏格森看来,绵延与创造之间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绵延本身就意味着不 断的创新: "宇宙绵延着.我们越是钻研时间的本性,就越能理解:绵延意味着创新,意味 着形式的创造,意味着崭新之物的持续制造. 8因为如果没有创新的话,绵延就成了一种同 " 质的延续,因而就丧失了自己的本质多样性,成了某种空间性的东西,而时间的空间化正是 柏格森所极力反对的. 9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何以柏格森要极力反对对进化的机械论 (mechanisme)和目的论(finalisme)的解释.这两种学说虽然完全不同,但是都主张一切 运动变化都是预先注定的,因而是可以预测的.但如果一切在最初早已被决定,就不存在什 么创造,时间也就丧失了自己的意义.10生命进化就其根本而言是不可预测的,这是由时间 的本性决定的. 熊十力明显吸收了创造进化的思想.他在诠释"恒转"的概念时说: "恒言非断,转表 11 非常,非断非常,即刹那刹那舍其故而创新不已,此生理之秘也. 又解释"生命"说: " "夫 12 生命者,恒创恒新之谓生,自本自根之谓命.二义互通,生既是命,命亦是生故. 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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