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独语,对于一个独身女子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刻画.无论幸福,无论悲 伤,都只有自己和自己分享. 小的快乐,小的哀愁,是可以向朋友倾诉的.朋友会为你的快乐高兴, 也会为你的哀愁解忧.但当大喜和大悲降临的时候,我只能沉默. 当生活里已没有特定的一个人能与我休戚与共,相濡以沫的时候,我又 怎么能够肯定我的大喜就是这一个人的大喜,我的大悲也就是那一个人的大 悲呢 我不能.我就只好把它们留给我自己.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在午夜梦 回的时刻,独自细细咀嚼.一个人悄悄地笑,偷偷地哭.更多的时候是面对 四壁无语的墙,默默思量. 因为独身,就必须学会独自面对一切.面对世界,面对自己;面对成功, 面对失败;商对喜悦,面对痛苦;面对所有的曾经和未来. 因为独身,就必须努力独自担当一切.担当所有的选择与放弃,担当选 择与放弃后所有的幸与不幸,担当所有的开始所有的过程所有的结果. 因为独身,就必须习惯独自擦干脸上的眼泪舔净伤口的鲜血.回为我既 不想得到与我无关的人的怜悯,也不愿关爱着我的人们为我担忧. 因为独身,所以我爱在纸与笔中穿梭,独语. 我的日记是在我一个人悄悄地笑偷偷地哭中写下的.严格地说它们不能 被称为日记.它们只是我心有所感时随手记下的一些心情的片断,情感的片 断,思索的片断.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个常在媒介里曝光的人,我总觉得我已说得太多 太多,好像一本被无数次翻开的书,己被无数的人读过,而每个人又都读出 了一个属于他的主题.于是,我格外渴望一个只属于我的角落,在那里我可 以卸下所有的假面,自己对自己说点什么. 日记对于我就是这样一个安静隐秘的角落.在我的随感里我可以坦陈一 切,美的或不美的,对的或不对的,公正的或偏激的.它们使我知道我究竟 是谁,我到底要什么;使我不会被赞誉迷惑,也不会被冷落压垮,在成功和 失败面前都始终能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一颗平常的心. 我要感谢上海人民出版社和我的责任编辑张珏,没有她们,就没有这本 《潘虹独语》的成书和出版.本来日记不是可供发表的.它只是一份我留给 自己的礼物,一个我独有的空间,但是张珏的一句:发出来,让更多的人知 道真正的你完整的你.让我感动,也给了我勇气.于是散记在日记本上的我 的随想变成了一本铅印的可以公开发行的书. 我还要感谢所有这本书的读者,感谢你们对我自始至终的关心和爱护. 只是我也要请你们原谅,尽管我真诚地向你们埂露着我的真实,但我并非说 出了我的全部,我还是为自己保留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收藏了一些只属于我 的隐私,因为我相信一个有所保留的人才是一个活得不那么轻飘的人,一个 更真实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喜欢这本书和书中的我,毕竟我是真诚的,毕竟 那是一个和所有我在银幕上扮演过的角色都无关的形象.那是我,潘虹. 一个独身的女人和她的独语.
潘虹独语
我的柔情你不懂 1 月 1 日星期六凌晨 寒夜.上海的隆冬. 窗外,凄清的月色,亮在寂寞的夜空中. 窗内,无眠的我,孤独在守岁的枯坐里. 没有任何的陪伴,只有我一个人,独自送走旧年,迎来新年.在这安静 的没有一丝生气的黑夜里,我想守住的仅仅是从我们身畔悄然流逝的岁月. 零点.一个最特殊的时刻.它既属于前一夜,又属于后一夜.它既不属 于前一夜,又不属于后一夜. 尴尬如我. 阳光下的我,是别人眼中灿烂的辉煌.一个 23 岁就出名,27 岁得全国 大奖,29 岁得国际大奖,32 岁获"世界十大影星"称号的命运的宠儿. 月色中的我,是自己心里空洞的失落.一个从小遭人白眼的右派的女儿, 一个 10 岁父亲就自杀的小姑娘,一个 24 岁结婚,32 岁离婚的独身女子. 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生活.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的两手里,握着无限的幸福.只有我知道,那里面 一无所有,连最起码该拥有的也没有. 还有什么样的误会比这样的错觉更叫人黯然神伤 我不能解释,我无从开口.没有一个人愿意倾听,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我只好转开头,把我的倾诉藏在我悲伤的微笑后. 我这个活在银幕上的女人,已经在角色里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在我为我 能比别人多活几十倍而感到庆幸感到满足时,我也为我比别人多几十倍地触 摸着人生的无奈和伤痛而倍感凄凉. 因为,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所以在自己的故事里就只 好三缄其口,欲说还休. 因为我己一无所有,所以我只好说我一无所求. 我不是坚强,我只是努力使自己顽强. 从十岁起,我就知道,我的顽强是我唯一的依靠. 当我追着那个骂我是反动右派的小崽子,吐我满脸唾沫的男孩,拽着他 的胳膊,用他的袖管擦干净我的脸时,我不是勇敢.我只是明白,一个没有 父亲的女孩,没有资格哭泣.因为再也没有一个胸怀可以为我挡风遮雨,再 也没有一双大手可以为我擦干泪滴.我只有自己打点自己. 曾经渴望能有一个男人的肩膀,让我靠着憩息.我得到过. 曾经期盼能有一方自己的屋顶,让我避过风雨.我拥有过. 可是,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的不被预料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的琐碎的错误, 命运,终于又将我们隔开. 太多的事情已经发生,走过的路都己不能再更改.这样的缘起缘灭呵, 踏尽夕阳荒草,我依旧只能在这世间独息往来. 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 只是作为女人的我,在这个男人的社会里,无法忍受丧失独立的依附, 也无意丢失属于女人的本质.无论是那样一种张牙舞爪的失去,还是这样一 种软弱卑怯的失去. 我从没有想过,要超出一个女人的范围去和天下的男人一争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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