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整体生命哲学
吴怡
(美国加州整体学研究所)
(一) 中国整体生命哲学的提出
我自一九八零年即在旧金山的加州整体学研究所(California Institute of Integral Studies)任教至今.该所为印度近代大哲阿罗宾多(Sri Aurobindo)的弟子邱德利(Haridas Chadhuri) 来美后所建立.阿罗宾多与甘地 泰戈尔同时,也齐名.他著书甚丰,其中神圣人生论已有中译本,和他的整体瑜珈论,是他的代表作.他的弟子邱德利把整体瑜珈论转变为整体哲学.他的博士论文即以此为名.来美后,於一九七四年,创立了整体学研究所,强调科际和观念的整合.

我在该所的长期任课,经常接触到他们以发扬整体学为 建 校及教学的宗旨, 因此也阅览了一些阿罗宾多及邱德利的作品.发现阿罗宾多在近代印度哲学史上的地位和熊十力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相当.而他们的惊人创作力与思路也有极相似之处.譬如阿氏由整体瑜珈 把心从下向上,达到超越心,这个超越心,至高无上,有大力 量,又能下行,通向外物,转化物性.同样的,熊氏在新唯识论中,把唯 识的物质心,转变成纯粹 的本心,而这个本心又与万物同俱, 所以其功用, 也能转物,成物.由阿氏 和熊 氏的这种相似,我再进一步去推求,发现它和庄子思想的理境也很相似,因为庄子一面由我们的心直证 那个真实的常心,接著由常心而与万物共化.这种相似,使我回到了中国哲学的园地中 ,去发掘整体学的种子,最后却发现中国的思想,三千多年来,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开始,完全是一种整体的哲学,而且我们的整体思想比起印度的整体瑜珈,及整体哲学来,更为圆融,切实,而成熟.因此我试著从中国哲学里构搭出一套整体哲学,为了有别於印度与美国的整体学,及整体哲学,我就称之为『中国整体生命哲学』.我之所以特别加了生命两字,有三点意义:第一点,中国哲学是生命的哲学,近代学者如方东美,牟宗三教授都有明文强调 .第二点,这个生命不是像现代欧州哲学以生命意识为研究的对象,而是指中国哲学在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上的作用,就是一个生命的存续与开展.第三点,这个生命包含了万物躯体的生命,以及精神性灵的生命.
为了说明这个整体生命的实质与架构 ,我试著用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三角来代表,即,道,理,用,如下图:


这里的道是指天道,理是指原理或理论,用是指运用或实用.这三者在一个等边 三角形上,说明了它们的平衡,和互补.而箭头所示,是指它们的关系是双回向的,而且是必须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第一条回向,是由道,而理,而用. 即圣哲们根 据天道,『继天立极』 (朱熹语), 建立人极即理,再把这个理付之於人生日用,然后 使人生日用又回返於天道.第二条回向,是因天道本在人生日用中,圣哲们根据 人生日用的经验,提鍊成深睿的理,并使这个理可上通於天道.这双回向建立了三 条通路,使道,理,用之间互相通贯,而显发为大道,大理, 与大用.
在这样一个等边三角形中,每一个角都是非常重要的,都支持了整个三角形的存在,至於这三条边,也都对等的重要,他们都拉紧了,也促成了这三个角,譬如,在中国哲学 里,最重要的是这个道,它是我们一切理论的基础,也是我们人生日用的支柱,中国哲学里的理,也是一座不可缺的桥梁,它把道通过了理,用在人生上,至於这个用更是中国哲学的大路,它是中国哲学所谓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三方面的互通,不是一个观念上的静止的架构,而是动的,活的作用,中国哲学三千年来,一直在活动著,就像长江黄河,川流不息,无一刻停过,这就是生命的存续,如果说中国哲学是生命的哲学,这个生命就是建立在这个 『道 理 用』 相互转化的整体架构中.
(二) 尚书的整体生命哲学
谈中国整体生命哲学 至少不能离开儒,道,佛 三 家思想.不过 我曾有文: 如『 生命的心心相印- 庄子,禅宗与中国生命转化的哲学』,『从生命的转化看中国人间佛教的开展』,『道家的整体生命哲学与现代生活』等,对佛 道两家的整体生命哲学已有说明,所以此处仅就儒家思想来论.
谈到儒家思想,我们不能不谈儒家思想的源头,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道统,因为他们的思想正是中国整体生命哲学的温床,在这个温床上 最重要的是两本经典 即尚书与周易.
提到尚书,喜欢考古的人,常会卷入今古文之辨,托古改制之说,其实孔子删诗书,用书经作教本,可见儒家的哲学是与尚书的思想有渊源关系的.
(1) 道
尚书中,在道的层次上有一个特色,就是一方面讲上帝,一方面又讲天.如『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皐陶谟),这里的上帝,也即是尚书中的上帝,是代表一般信仰中至高无上的,权威的神.在周代以前,传统信仰的上帝或神,主要是司降雨 或惩恶赏善作用的,而尚书中『天』字的增加使用,一方面说明了由神权到理性思想的递变,一方面也显现了由人的德性向上而沟通天人思想的产生.表现在尚书上的,是由天说到天命,天命除了兼有上帝命令的意思外,最重要的是赋与人以德,所谓『天命有德』 (皐陶谟),『天即孚命正厥德』(高宗彤日) ,『亦惟助王宅天命 ,作新民』(康诰),这里认为天命即我们的正德 ,使我们的德上通於天,而有天道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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