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文明研究中心 研究生研習營
東亞傳統教育的特質
高明士 2004.5.1.
前 言
一部中國教育史的特質,可說是由「學」到「廟學」的發展過程。1廟指孔子廟,一般而言,傳統時代除孔家祭孔的孔子廟(主要在曲阜)以外,其餘縣級以上的孔子廟可說都是屬於學校園地的一部分,所以今日東亞地區所見到屬於十九世紀以前的縣級以上孔子廟,一般說來都是學校。討論傳統的學校教育,應該先要有這樣的學校園地或說學校空間的理解。也就是說傳統的孔子廟,應該由教育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用一般寺廟的宗教系統來看待,如果查閱宋元以來的地方志,必須在「學校」欄才能找到孔子廟,而不見於一般寺廟欄,就是這個緣故。
過去的中國教育史研究,或者說東亞教育史研究,一般只注意到「學」的部分,甚少包括含「廟」在內的「廟學」教育研究,少了「廟」的部分,等於說明一部教育史研究,實際只作了一半而已。在教育史上,為何「廟」的這一部分變得這麼重要?從遠的背景說,實與古代祭政合一有密切關係,此時也是學祭合一。所以「學禮」成為宗教活動的一部分。其後「學」有脫離宗教而求取自主發展之勢,孔子以下的先秦講學活動,即是這種發展的說明。不意漢武帝設學,將教育目的置於國家目的之下以後,教育遂成為政治附庸。於是自漢以後的教育,若欲求自主發展,除要擺脫宗教性質外,又多一層去除政治壓力的努力。前者,至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年),將國子寺(後來改稱為國子監)罷隸主管宗教系統的太常寺,而改隸禮部,是重要的里程碑;後者,則在漢代以天制君失效後,起初以周(公)、孔(子)制禮作樂制君,魏晉以後改為以孔、顏(回)等儒門系統之教育力量制君,孔子進而以「百世帝王之師」作為制君的代表,這個時候的孔子已經不是先秦的孔子,而是學問之神,所謂道統的代表,或者說是文化傳統的代言人。於是藉由教育力量以制君,求取政治合理性的努力,乃成為一千數百年所追尋的目標。其具體成果,就是在學校建置孔廟,以及隨著廟制而建立的祭祀制度(如配享、從祀等),使學校在王域之內,另外成立「聖域」,雖然,這種聖域的建立,也來自皇權的恩許,但是聖域一旦建立,便成為神聖不可侵犯,也是傳統讀書人的庇護所。由於中國皇權自秦漢以後日益專制化,在以天制君失效後,設若無設計以孔子為代表的教育力量出來,則中國的專制統治,除非被推翻,否則將是暗無天日。基於這樣的理解,拙稿擬先探討「廟學」教育制度的由來,以及透過「廟學」教育制度在東亞的普遍化。
一、「學」與「學禮」
茲先檢討「學」與「學禮」的關係。《孟子?滕文公上》云:
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
此即指出三代的大學都叫「學」,以「學」字代表古代學校的通名,這是最典型的例子。最近在湖北雲夢發現的秦簡中,有關秦律的「內史雜」,規定:
非史子殹(也),毋敢學「學室」,犯令者有罪。
此處的「學室」與漢代的「學官」,均同樣用來表示黌舍之意。所以「學」字在秦漢時代仍指學校,是無庸置疑的;但以「學校」一詞的使用,則較為晚出,恐怕要到漢代,尤其東漢以後了。
由於周以前是祭政合一,所以祭祀活動也是教育活動。「學」與宗廟、明堂當是在同一地點而不同室,其祭禮自然也是國家大事。《禮記.文王世子》云:「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聖先師。」根據孔穎達疏,此一規定當適用於天子、諸侯之國。始立「學」的釋奠,是「學」中最隆重的禮儀,所以天子必須親臨釋奠。另外,從《禮記》所載,可知在「學」中舉行釋奠禮的場合有六,此即:「始立學,釋奠一也;四時釋奠有四,通前五也(按,以上見於〈文王世子〉);〈王制〉:『師還(按,原指天子出征,反。)釋奠于學。』六也。」(〈文王世子〉篇孔穎達疏)這些祭禮的活動,後來被規定於「學禮」篇。2
漢武帝「興太學」時,即命弟子員前往博士官處受業,同時要兼習禮儀。晉朝摯虞說:
漢初,置博士而無弟子,後置弟子五十人,與博士俱共習肄禮儀。(《通典》卷53〈禮典〉注引晉.執虞《決疑》)
此意即說明到漢代興學,其「學禮」依然是教育活動的要項。當然論教育活動的起源,其與宗教的關係密不可分,是以可理解的。只是教育史的發展,正是在淡化宗教色彩,使其止於儀式,而其意義則歸為教育,在制度上乃曰:「學禮」。這樣的歷史現象,恐在周代既已成立,所以孔子的教學非常重視禮儀,當是基於這種背景而來;漢武興學,仍重視習禮,也是基於這個背景。東漢光武帝建國後,並於洛陽修建太學,在教學活動中,依據「古典」而有祭祀禮儀。3 所謂「古典」,當指禮經的「學禮」篇規定。只是在舉行禮儀活動時,仍看不出有特定的祭祀地點,如後來所見的「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