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驚夢》場上搬演的幾點商榷
國立花蓮教育大學民間文學研究所
楊振良
摘要
湯顯祖《牡丹亭》一出,天下目為不世之才,昔日曲家盛讚此劇「婉麗妖治,語動刺骨」,謂其「才情在淺深、濃淡、雅俗之間,為獨得三昧」,堪稱曲壇「射鵰手」,清代李漁雖對此劇「心花筆蕊,散見於前後各折之中」頗為賞心,然亦感嘆湯作「索解人不易」,足見湯作曲文奧深難懂。
_ 以《驚夢》一齣曲文觀之,四百年來舞台爨演藝術踵事增華,唯若干場上處理似尚有未盡符合湯作原意之處。故本文擬就曲文確詁,評騭目前場上搬演時之身段、穿關、燈光等舞台藝術,以及學界某些解釋讀法是否可再斟酌,以供戲曲研究及教學較為明晰之闡釋。
《牡丹亭?驚夢》場上搬演的幾點商榷
國立花蓮教育大學民間文學研究所
楊振良
一、現代版《牡丹亭》詮釋傳統之商榷
_____________ 獨領「雅部」風騷的崑曲,與追慕「至情」的《牡丹亭》相結合,在晚明以迄清中葉形成高標的表演藝術範型,傳緜至今依舊韻致未減,尤其在本世紀交替之際,中外陡然掀起一陣《牡丹亭》狂熱,四個演出本在海內外引起了藝術界的注目:美籍先鋒派導演彼得.塞勒斯Peter Sellars的實驗性歌劇(1998~1999,4.5小時);美籍華人、現任美國紐約大學藝術學院教授陳士爭執導的全本55齣版(1999.7,20小時);王仁杰縮編、郭小男執導的上崑折衷新版(1999.8~2000.4,7小時)以及白先勇的青春版(2000.4,6小時),千姿百態的《牡丹亭》相繼登場,由於這些「新台本」與「舊台本」的傳統演法出現若干差異,因而引發劇本改編所帶來的思想文化、音樂配搭、行當改易與舞台美術等相關問題。
塞勒斯版的實驗劇《牡丹亭》,由旅美崑伶華文漪、史潔華與歐美話劇、歌劇、舞蹈演員,以三組主角在同一表演時空,運用各自的舞台語彙來表述相同的自然覺醒而復甦,從而肯定《牡丹亭》的現代價值。雖然結合了東方、西方、古代、現代,引起西方觀眾的興趣,由於文化闡釋錯位,表現方式過於露骨俗陋,以及後現代「錯置」、「反深度」的美學手法貫串其中,在文化意境經營上形成極大的反差,使得該劇雖在歐美公演時帶來熱潮,同時引發激烈的討論與訾評[1]。
陳士爭版的《牡丹亭》有其獨特的戲劇觀,能觀照全局運用多重藝術手段(非僅崑曲)企圖呈顯中國社會風貌,調劑排場之輕重冷熱,既能均演員之勞逸,又可新觀眾之耳目;音樂設計亦能尊重古譜據葉堂《納書楹曲譜》整理改編;服飾雖非盡善卻是雅俗分明,若干齣目如〈驚夢〉、〈幽媾〉、〈如杭〉頗能展現詩、樂、舞三者化合的崑曲獨特意境。祇是〈寫真〉、〈玩真〉原是《牡丹亭》的精華齣目,卻改用蘇州評彈來表現,其他如演員在台上當場化妝、寬衣以及撒冥紙、倒馬桶等寫實手法都顯得過於新派。
_____________ 1999年上海崑劇團排演的新版崑劇《牡丹亭》則於1999年10月12日至17日首次公演,11月19日至21日又在上海國際藝術節再次上演,王仁杰以忠於原著「取其菁華,去其枝蔓」的精神,將劇本縮編為上、中、下三本,共34齣,在舞臺裝置、佈景、燈光、音樂以及演員表演方面都做了全新的設計,且依據劇情發展,由老、中、青三代演員分別擔任三本的杜麗娘和柳夢梅。所以當時的上海《新聞午報》有如此形容:上本杜麗娘嬌豔,柳夢梅俊秀;中本杜麗娘幽怨,柳夢梅英氣;下本杜麗娘端莊,柳夢梅沉穩。但〈驚夢〉中十二花神穿坦胸露背之銀色西式禮服,簇擁著古裝之劇中主角,顯得怪異而突兀,背景幃幕或花團錦簇,或為巨型螢光牡丹,其華麗有如賭城歌舞秀。雖然火樹銀花之「燈戲」舞臺背景有其歷史淵源,排場綺麗華靡競誇豪奢,也未嘗不是菊部之盛事[2],但今日舞美設計若未能掌握中國古典戲曲精神與風格,中西雜拼,或喧賓奪主,以俗豔花俏佈景干擾演員之表演,則是有違崑曲之「雅部」風範。
而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於2004年5月在臺北首演,之後又在大陸各地巡迴,在吸引年輕觀眾欣賞崑曲方面,可謂相當成功。在臺北演出後,戲劇學者對青春版結合古典與現代表現的編劇思考,固然持肯定態度,但仍對該劇幾處設計持質疑看法,如:在〈驚夢〉中,花園一直是百花盛放、春意盎然的,由﹝皂羅袍﹞、﹝好姐姐﹞二支曲牌可知當時園景──朝飛暮捲、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杜鵑荼蘼爭相綻放,燕語鶯歌引人凝眄,好一派繽紛熱鬧的江南暮春美景,曲牌音樂恰好又是清新緜邈的仙呂宮聲情。然而青春版《牡丹亭》製作者可能認為此時花園正從「姹紫嫣紅」凋殘成「斷井頹垣」,因而燈光色調偏暗,與原著情境迥異;男女主角最為旖旎浪漫的粉紅夢境中,舞臺上同樣出現一片冷色系燈光,並且全場著白衣,長杆上白幡飄盪,不免令人有鬼氣森然之感,且十二花神之舞雖美,其唱做身段卻與傳統曲牌之板眼節奏難以配搭,明顯的「外貼」痕跡與崑劇的樂舞風格相去甚遠。至於舞臺設計方面,雖說是擷取蘇州園林意象,但因高牆用灰色,過於厚重,缺少園林借景「移步換形」的穿透感,臺前兩個凹陷的深洞,讓不少觀眾提著心看戲,既無美感又具危險性,值得商榷。[3]